齐勇立

年方 26 岁的齐勇立，于 1996 年 6 月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个相当规模的个人画展。在这个年龄层的青年中尚属凤毛麟角。固然展览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关键在于她以自己特有的新面孔在当今层出不穷的画展中脱颖而出了。这张“新面孔”，不仅给人以视觉形象的新，更因把人带进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而令人难忘，这是个洗尽尘滓，让人灵魂净化的圣境。勇立的画，很难用是装饰画或抽象画，是超现实主义或表现派，抑或象征派绘画还是宗教绘画等等概念来界定，在她的画中似乎这个派那个主义的因素都有点儿，但又都不能涵盖。已有的理论在此显得有些“灰色”，正如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关于美学观念的边界中所说：“每一个真正的艺术作品都破坏了某一种已成的种类，推翻了批评家们的观念，批评家们于是不得不把那些种类加以扩充”。勇立的画提供给我们一种新的思维空间；她把理性分析的现代形式构成自然地溶于鲜活的感性直觉之中；她用古老的参悟的方式，表现着恢宏的现代节奏的时空感；她以娴熟的表现手法却呈现出了一颗纯真明丽的童心。她在这些看似表现的方式方法与表现内涵相矛盾甚而对立中，走着一条自己独特的艺术道路。齐勇立出身在艺术之家，父亲齐梦慧是河北师范大学的美术系教授。她自小在良好的艺术环境薰陶中成长，后又毕业于美术系，受过正规的学院训练。就她一帧帧构图饱满，用笔放达流畅的线描作品，和一幅幅具象的花卉与抽象的画面构成相组合的精功细劲的铜版画中，都显露出她用线造型和平面、立体构成的功力。然而，技术技法的熟练还不是艺术创作，只有具备丰富的想象和敏锐的美的感性，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家而不是工匠。勇立从线描到油画，从平面到立体空间的构成，继而进入超时空的表现过程中显露出了她特有的艺术悟性与才华。她的油画源于线描，从单色线描中我们只能看到直线、曲线、弧线的交错，穿插，聚散和走向，或几何形．陶咏白体的变化、分解、排列、重叠的组合，因限于其平面性，没有层次而显得散乱。在其油画中，给这些线描，赋以光与色的渐次变幻，使画面具有凹凸、起伏、前后、错落、交叠的立体空间感。使那些原是散漫零乱的形式因素，具有了有序的节奏和优美的韵律，奏出了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 《 女蜗补天 》 的画面用平行的四重渐次变化的圆弧形构成了扩张并向上升腾的张力。而女蜗似越过了地层，云层，气流层，把五彩石托举到了宇宙层，闪着兰光的五彩石成反弧形，更增加了对抗的力度和神秘色彩。 《 尘曲 》 在蔚兰色的天幕中，把顾盼尘世的飞天与眺望空中的后翼，分置在画面对角线的两边，呈倾斜线流动的一些线条，不仅增加着画面的宽广和幽深，也增添了悠悠然、怅怅然的离情别绪的感伤情调。 《 追梦 》 则以垂直的山峦、流水与横向云彩、气流，穿插隐现其间，画中有一呈圆弧形的人影，似夸父逐日越过千山万水，勇往直前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之国。 《 世外狂欢 》 ，用一束强光显现原始野性强悍的生命力。而 《 愉快的节奏 》 、 《 美妙的幻觉 》 、 《 欢乐奏鸣曲 》 等作品，是以一些抽象的线条、几何形或装饰图纹等符号构成的抽象的画面。在这些意象性作品，或是抽象性作品中，勇立的画面构成极为饱满，往往形象越出了边框，增加膨胀感。其中飞扬流动的线条奏出生命的活力，更以大跨度的抛物线的交辉，造成画面的运动旋律，与她那缤纷灿烂的色彩，奏出了欢快、明丽、响亮的乐章，这些“交响乐”的形式构成，是画面内涵的骨骼，而不仅仅是“外衣”。它们是生命的乐章，发自内心，似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现代心理学认为：人类的心灵本是一切科学、艺术之母。 ( C · 荣格）心灵是智慧启迪的场所，而艺术心灵的诞生，就是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的“顿悟”。勇立作画时，总要把自己关在房内，静思凝心，专注于观境中，到心开悟解时，似有一股神力推助着她连续不断地去表现她心中的幻觉、幻境。她的这种作画的状态，就像古人作画那样经“参悟”进人了禅境，从美学上说，这就是“静照”。“澄怀观道”是中国艺术的理想境界。“道”是宇宙的本体和生命，老子庄子都讲“道”的观照。在观境中，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就如在境中，各自吐露光辉，呈现着各自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澄观一心，腾蹲万象”。这种静穆的观照和飞动的生命，构成了艺术的两元，也是构成“禅”境的心灵状态。禅是动中极静，也是静中极动。动静不二，直操生命本原。这是被西方人称为东方人的一种特殊的精神训练，是浮躁的西方人学不来的。（贡布里希语）而一个生性活泼爱唱爱跳的现代青年人勇立，即能在参悟的精神修练中，达到了“三昧状态”（专注一心），从深不可测的玄冥的体验中升化而出，获得一种超常的思维，从而以心灵的“俯仰自得”领悟到物态天趣，并且把以往的经验，所获得的知识，所喜爱的艺术融通于我，什么米罗、克利、康定斯基，还是民间民俗艺术、古代壁画，抑或童话故事插图等，这些古今中外艺术的元素、符号，尽收她的笔底，重新组合，化为她的艺术语言符号。并且融进极理性的现代装饰性的画面构成中，没有显出穿凿取新的生涩，也无拼贴做作的痕迹，似即兴而起，凭心自会，以她那自由洒脱的笔调，明丽的色彩，欢快的节奏，生命的韵律，幻化出了行神如空，行气如虹的境界。如果说，其 《 寻路 》 、 《 桃园渔村 》 、 《 祈祷 》 、 《 琉璃天国 》 还是凡人所向往的理想天国的话，那么，其（ ( t 卜天 》 、 《 尘曲 》 、 《 追梦 》 、 《 世外狂欢 》 、 《 野狼乐队 》 、 《 梦天传说 》 等作品则以人的变形，人化为自然中的一个元素、一个符号，表现出物我一体、天人合一的超时空的浩邀宇宙境界。而在一些纯抽象的作品 《 幽谷 》 、 《 起源 》 、 《 海之灵 》 、 《 跳跃的星 》 等画中，既不属于蒙德利安极理性的冷抽象，也不是康定斯基式的抽象表现主义，虽无具体的形象，但这是“人化的自然”。她的作品，不论是凡人所追寻的理想天国，还是物我两忘畅游在茫茫宇宙，抑或是作超验的抽象的精神的神游，都展现着如庄子 《 逍遥游 》 中所描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那样追求无拘无束，无限自由的天人相通的美妙境界，其中既有空旷静寂深不可测的空间感，又有激荡奔驰的生命情调，渗透着 《 易经 》 上说“无往不复，天地际也”的时空意识，而这正是有别于西方的中国人的那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 庄子？天道 》 ）的天人合一的宇宙意识。天人感应，天人相通，这种共鸣式的相互感应，也构成了东方神秘主义艺术的审美特色。勇立艺术最大的特色，是她把藉以立足的理性分析的现代形式构成，能大跨度地进入了东方神秘主义艺术境界之中，其作品既绚丽灿烂之极又质朴无华之至；既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又有耐人寻味的神秘的东方情韵。她在艺术走向“东方之路”上，寻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并孕育着艺术发展的多种向度。虽然目前她的艺术离尽善尽美还有相当距离，如油画色彩大都是工笔重彩的色彩意识，一些画面形象尤其是人物形象的设计上显得简单幼稚类型化，但她已有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随着阅历的增长，学养的深广，将会以更坚实的步伐去拓展新的疆域。 1996 年盛夏于北京芳星园 ① 陶咏白：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比较研究中心，女性文化艺术学社社长，美术理论家。 ② 本文摘自 1997 年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 《 齐勇立画册 》 序言一文。